《流逝的废黄河》
第24节

作者: 飞天揽明月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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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家男人比较凶,所以敢跟干部杠,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:“不知道,碍你屁事!有种把我抓起来。”
  干部也是人,碰到这样的人,心里也发怵,副书记说:“计划生育是国策,违反国策,肯定要受罚的。你不要犯浑!”
  “国家是国家,我是我,凭什么让我断子绝孙,让我到死没人问?”
  “那你就要交社会抚养费!”
  “我没钱,有钱也不交。小孩是我养的,不是你们替我养的,要不我把小孩送给你们几家,长大我再领回来?”
  副书记看说不通,不想再多费唇舌了,手扬一下说道:“不跟你啰嗦了,你就等着受罚吧!”

  “去你妈的,我等着!”
  副书记狠狠地瞄他一眼,带王永福他们回去,走到路上朝地上吐口吐沫:“真他妈的愚昧无知!”
  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朝这边走过来,灵机一动,问她:“你妈上哪去了啊?”
  “上舅奶家去了。”
  几个人对望一眼,这句话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想法,只是原来不敢肯定,这下就可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目标了。这个妇女的娘家在宿迁,意味着他们要出差了。 王永福、大队副书记、妇联主任一行三人坐着长途车就到了宿迁,那时宿迁还是淮阴的一个县,副书记夹个黑皮包,挺唬人的。
  他们在当地公社招待所住一晚。问了好几户人家,终于被他们找到了。副书记看到个人,就问:“这里是唐小芳的娘家吗?”
  他们家人看到有夹个黑皮包干部模样的人,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。这一家倒不像他们的女婿那么蛮横,反而客客气气的,丈人毕恭毕敬地递上烟,说:“是,是。领导来啦,请屋里坐。”
  妇联主任小声对王永福说:“这娘家倒客气,像个讲理的。”
  唐小芳躲在里屋,大气不敢出。
  副书记说:“叫唐小芳出来吧,我们看一下。”
  丈人把唐小芳喊出来,唐小芳出来后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,她说:“领导来啦,亏你们能找到。”
  丈人呵斥她:“怎么没大没小,怎么跟领导说话的!”
  副书记说:“不碍事,你说你躲什么躲!***的天下,能躲到哪去?我说你们也是的,家里穷叮当响,还要生!”
  唐小芳说:“我也不想生,拗不过他!”
  妇联主任说:“那你到底是想生还是不想生,他想生就生啊,真把你当生育机器了啊?”
  唐小芳不语,丈人说:“话也不能这么说,反正现在已经怀上了,再生一个看看吧!”
  王永福说:“那你们就要准备交罚款了。”
  老丈人说:“我们认罚,我们认罚。罚多少啊?”
  副书记说:“看你们态度很好,少罚点,罚五百吧!”
  老丈人示意唐小芳进屋拿钱,唐小芳虽然不情愿,但是她似乎也在等着这天,平静地接受这种理所应当的结果,所以她也不是特别生气。

  她把钱交给副书记,看着副书记把钱装进黑皮包,啰嗦一句:“这东拼西凑的钱本来打算盖房子的。”
  这时已到中午,这家人又招待他们吃顿饭,好吃好喝陪着。
  喝得醉醺醺的,他们就打道回府了。回去后,副书记把钱从包里拿出来,给妇联主任一百,给王永福一百,然后晃晃手里的钱说:“还有书记和队长的。”
  唐小芳后来还是又生了个丫头。
  王永福回到家,看见苏大哥来了。

  苏大爷迎出门说:“舅奶走得了。”
  “啊?什么时候事啊?”
  “就今天早上。”
  “大姨三姨家通知了吗?”
  “没呢,你这垓近,先通知你,你再和我分头通知。”
  “那走吧。”
  王朱氏姐妹四个,没有兄弟,或者有兄弟也没活下来,她们的妈一直跟小妹在一起生活。这个老仙翁是19世纪生人,当时还大清帝国呢!跟老佛爷顶过同一片天!对了,那时英国还是日不落帝国呢,看看现在,世界上有这个国家吗?美国的一个州而已。
  出殡那一日来了很多人,唢呐吹得震天价响,充盈天地之间,与杀猪之猪叫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奔丧的人陆陆续续到来,乡下小路边的树干处停了横七竖八的自行车,车腿一支好,就开始纷纷握手打招呼。男人女人们穿的都差不多,都是蓝色灰色或者军绿色的衣服,岁数大的肩头上还有大块的补丁。
  小王义头上戴着红布缝的孝帽在大人们的腿缝里钻来钻去,丝毫不知他奶奶失去亲人的悲伤。
  他奶奶姐妹四个哭得呼天抢地:妈妈呀,你不能走啊!你舍得我们,你怎么舍得你那么多重孙子啊!你一辈子吃那么多苦啊!你不能走啊!你没过过几年消停日子啊!日子将好过点子啊!你就把我们撂得了啊!
  有几个老头在那儿嘀嘀咕咕:“要是能像早些年到普仁寺请几个和尚念念经,超度超度就好了,那也能叫人心里稳当点。”

  “和尚道士,现在一个也没有了。”
  “要是现在能有人去当和尚道士,肯定赚钱。”
  “那你不去的?”
  “我都一把年纪了,再说现在也没得寺庙了,想去也去不了啊!”
  那边又有几个青年人议论他们分得的承包地,地不好分,油泥地怕烂,沙土地怕干,油泥沙子两合地不怕干不怕烂才好。国家政策得不得再变。打了多少粮食,先国家,后集体,再个人,到手能留几成。好的留给国家,籽种留下来,然后分口粮。打粮食交粮也他妈不容易,不好的话,粮站还不收,说你没扬干净,没晒干。粮站好说话的时候让你在那里扬,在那里晒。不好说话的时候让你直接拉回家去,有时候交公粮还交不上去,生产任务完不成。

  又聊起来哪些人平反了,原来县里厂里被斗倒的大人物基本都平反了,又回来当大干部了,包括化工厂的何厂长也平反了。他从建筑公司回来,又当上厂长了,不过人已经老了,头发花白。小王义走路上碰到他时,会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喊:“何大爹好。”何大爹就弯下腰摸摸王义的头,和颜悦色地说:“嗯,好,好。”

  那些久不碰面的妇女们先是打个招呼,然后进屋嚎哭一阵,安慰两句。她们三三两两扎成一堆,她们最有话说,哪家刚带了媳妇,出了多少彩礼。找对象要睁大眼,“宁跟八十岁挎背包的,不跟十八岁扶犁梢的”。哪家闺女出门,陪了几床大红双喜的被褥。要么就是哪家添了丁,哪家又老了人,穿在里面的花布在那个供销社扯的,用多少布票。
  很快人越来越多,房前空地上挤满了人,因为是喜丧,亲戚们并没有多大的悲伤,大家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,有时候开怀大笑,女人们笑得“格格”响,中间还夹杂着孩子们追逐吵闹声和大人训斥他们的声音。这些声音一团一团地扩散,此起彼落,热热闹闹。
  唢呐声又响起来了,出殡了。唢呐在前面开道,开得天高地远,四个女儿哭得凄凄惨惨,后面跟着子孙后代,个个披麻戴孝,白花花一片,如一字长龙在乡间的小路上蜿蜒而行。重孙辈红色的孝帽点缀其中,如几朵小火苗充满希望地蹦跳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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