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原生家庭》
第6节

作者: 儿童团团长2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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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那个老师,年纪大概五六十岁,讲的普通话,他让我务必去临汾找他,叫什么来着,时间太久了,我忘了,他是个好人。”
  “后来你咋没去?”我问爸爸。
  “去个啥啊?要交十二块八毛的食宿费,那时候你大姑已经出嫁了,咱家七口人,就你奶奶和你二姑两个女人挣工分,吃了上顿愁下顿,哪有那闲钱让我去学唱戏?你奶奶也想着让我出去闯闯,可她翻箱倒柜,卖了下蛋的母鸡,最后只凑了八块三毛钱,所以就没去成。”
  我听我奶奶讲,我爸爸那时候十五岁,窝在被子里哭了半宿,自那以后,他再没有唱过一句戏,连哼都没哼过。

  有什么办法呢?都是穷给闹得!当年公社里为了照顾家里没劳力的社员家庭,在每个队里挑一两名女工到县城的红旗纺纱厂工作。
  我二姑去红旗纺纱厂的那一年是二十岁,正是要结婚的年龄,提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,我奶奶楞是不敢答应。那日子过得,真是穷得连女儿都不敢往出嫁,怕我二姑一嫁出去,就跟大姑一样,成了自己的小家,再也顾上了大家了。
  我二姑任劳任怨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不敢休息一天,舍不得吃,舍不得用,把钱全拿回来补贴家用。她一口气在纺纱厂呆了四年,把自己熬成了一个二十四岁的老姑娘。二十四岁还没有出嫁,这在当时的农村,绝对属于新闻了。没办法,没有我二姑的工分,家里人怎么生活?靠我奶奶一个人,叔叔姑姑们哪有学上?哪有饭吃?哪有衣穿?
  我爸初中毕业后,便开始挣全工分了,被家庭拖累的二姑也终于出嫁了。那时候的人民公社,社员多是出工不出力。时常是社员们上午扛上锨下了地,这太阳落山了,还是原地没挪窝,就在那地头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队长轻易也不怎么管那些偷奸耍滑的硬骨头,大多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。都是一个村的,低头不见抬头见,有着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,谁也惹不起谁。我爸却不那样,他一晌能纳五分地,天黑纳一亩,大家都笑他傻,是个老实蛋,我爸也不在意。

  即使累死累活一天,也照样不得温饱。我小爸小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时常喊饿,可是每到年底分的那点粮食都不够吃三个月的。白面那一般都是过年才吃,一户分不了几斤麦子,还都是干扁干扁的,一磨都是麸皮。窝窝头也吃不了几顿,然后是吃高粱面,那玩意吃了多少天都拉不出来,得用手抠。粮食短缺,于是下地挖野菜,上树摘榆钱成了姑姑们的必修课。
  那个时候,我大爸还在南京当兵,我爸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。家里人口多,总是吃不饱,于是他故意在地里多干会活,一直等到天黑才收工。回家的路上,在玉米地里解个手的功夫,怀里就塞了好几根玉米。这回了家,立马关紧门,拉上帘子,把门缝都用衣服塞上,生怕煮玉米的香味让邻居闻到。
  玉米熟了偷玉米,地瓜熟了偷地瓜,我爸每次也不多拿,也就一个两个,够一顿吃,不知道别人是睁只眼闭只眼呢,还是确实没发现,我爸从来没被抓到过。
  这些事情,即使过去三十年了,我小爸,我姑姑们虽然嘴上不常提起,但都没忘记。他们长大后,总掂记着我爸,担心我爸吃不饱,吃不合适。不管后来之间有什么矛盾,只要一想起当年兄弟姐妹几个,相依为命的时光,一切不愉快就都烟消云散了。
  七九年的时候,我大爸那时候还在南京军区,南部边境起了战事,我奶奶一直念叨着,担心我大爸出事,整天坐立不安,后来不知怎么着,我大爸自己回来了。刚回来时,问他什么都不说。这过了好久,他才说当时自己感冒发烧,整个班除了他都去了前线,然而没有一个回来。
  大锅饭终究是吃不下去了,家庭联产承包制实行后,奶奶家终于吃上了饱饭。全村的人们也都像打了鸡血似的,热情高涨,恨不得吃住在田里。前两年还视懒惰为聪明的情况一去不复返了,此时谁要还在地里闲游大逛,那便是傻瓜,遭人耻笑。我奶奶家人口多,分的地也多,我大爸回来后,这又增加了个劳动力,苦哈哈的日子真的好像到头了。
  日期:2019-02-01 13:17:33
  有的人说老百姓没有信仰,又什么都信,不像外国人一样,信基督教,或者信佛教什么的,其实老百姓的信仰几千年都没有变过,而且这信仰比外国那些最虔诚的信徒还要虔诚百倍千倍。老百姓信的是生,谁能给他生的希望,他就信谁,所以我们什么都信,但又都信得不彻底。
  几千年来,对生的信仰,从来没有变过,已经深深地流敞在了老百姓的血液里,我们可以为了生,而卑微到尘土里,也可以为了为生,暴发出核弹般的威力。所以作为军事家的蒋介石败能了哲学家毛主席。美国人在朝鲜打了败仗,它也没弄清楚,它的飞机大炮再厉害,武器再先进,可那些缺吃少穿的中国士兵,正因为有生的信仰,所以具有核弹般的威力。
  包产到户的头一年,粮食大丰收了,我们全家人都绽放出了喜悦的笑容。交了公粮,虽没剩多少,但也比往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。到了秋天,棉花又丰收了,一家人在地里摘棉花,摘得摘就唱起来歌,多少年啊,都没有这般喜悦了。
  这棉花一卖,居然换了三百多块钱!一家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一笔巨款,没过年也破天荒了吃了顿肉,包了顿饺子,然后呢,白面也敞开吃,天天跟过年似的。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奶奶把那钱用手绢包了又包,锁在了柜子最深处。这钱是留给我大爸娶媳妇的。
  第二年的时候,我大爸便不怎么去地里了,他跑到砖厂给人家拉砖坯子,本来也挺好的,可是他每月的工资却从不上交,这让一年到头扎在地里的爸爸心生不满。
  “他干一年,一分钱都不交,我干一年,一分钱都没有。”我爸向我奶奶抱怨。

  我奶奶的处理方式很中国,她劝了劝爸爸,讲了一通大道理,说慢慢就好了,你们兄弟之间不要算得那么清,让外人笑话。这个问题终究没能解决,成了后来分家的导火索。
  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即使到现在也屡见不鲜,用通俗的话说,就是踢皮球。比如你去告张三占了你家一尺宅地基,主持公道的人会说:“你们再去商量商量。”这是踢的第一脚。协商不成,你又去找主事的,这下主事的对你说:“不就一尺宅地基吗?别那么小气!”这是踢的第二脚,你还不答应,主事的这才去找张三,对张三说:“人家不让你占,你就别占。”这是踢的第三脚。从头到尾,主事的人都没有想过哪个对,哪个错,去解决这个事,也没觉得有必要去想谁对谁错,而是想着,怎么摆脱这件事,如果这件事不在自己眼前晃了,那这件事便解决了。

  这样踢三次皮球的还算温和,而现在的学校,有些老师,只会狠狠地踢一脚。比如有个学生去找老师,说:“小帅打我。”老师正在批改作业,头也不抬地回答:“他怎么不打别人啊,却打你啊?”那个挨打的小孩一下蒙了,他不知道,这个老师给他上了人生的第一堂哲学课。如果他真的要想小帅为什么打他,那肯定会想得脑壳疼,因为小帅打他的理由很多很多,不打别人的理由也很多很多,而老师此时的真正意思,是说:“你快走开,别烦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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