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潜伏》
第9节

作者: 龙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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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仓接着说:“我们先一起做个一般情况的背景分析,您是个绝顶聪明的好丨警丨察,想必许多事您都早已看清了,比如凶手作案的‘动机’是‘复仇’。”冯九思说:“请您讲详细些。”小仓说:“死者有的被割掉鼻子,有的被割掉舌头,有的被挖出双眼,还有的被斩断双手,这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凶杀案了,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复仇,而更应该像是‘报应’。”

  听到这话冯九思一愣,大有恍然开悟之感。小仓又打开书橱取出一轴手卷,让仆人帮忙展开来,方道:“这是我们日本佛教画中的《地狱变》,其实是对你们唐代画家卢楞伽的模仿,你来看看什么人死后会遭受‘拔舌’、‘割鼻’、‘断手’、‘剜眼’和‘下油锅’的报应。”
  该死的,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?冯九思不由得对小仓越发地钦佩起来。这时小仓接着说:“凶手选择这种手段,必定是曾经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和痛苦,而给他造成痛苦的,可能就是死者生前所犯下的与《地狱变》相对应的‘罪孽’,这也就应该是罪案的‘缘由’了。”
  冯九思此时心中不由得一惊,忙问是什么“罪孽”?小仓说:“我想,死去的这四个人至少应该是欠下了佛教中所说的‘说谎’、‘触不洁之物’和‘所言非所见’之类的‘业债’。”
  怎么会是这样?这些“业债”跟党的事业和党内同志又有什么干系?冯九思深知自己对佛教一无所知,所以不敢妄下雌黄。
  小仓又道:“再说,从案情的残忍程度来看,要实施这样的报复,一个人肯定办不到,至少也得两个人,最好是三人以上,所以,‘参与者’绝不会是一个人,而应该是‘多人’。”

  这一点倒是与冯九思的看法相同,于是他问:“那么,凶手的作案规律呢?”小仓说:“一天杀一人,如果他的目标只有这四个人,他的复仇计划就已经完成了,但是,如果凶手的目标不止这四个人,那么,他今天就还会再杀人,而且他已经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找到并杀死下一个目标。”
  这个看法也与冯九思的看法相似,他再问:“凶手为什么不一起杀死这些人,而是选择了一天杀一个呢?”小仓想了想说:“你们中国有句名言,叫‘杀鸡儆猴’,凶手这样做,应该是在提醒即将被杀的仇人,或者说是他最大的,留待最后才会杀死的那个仇人,让他知道自己即将被残忍地杀死,让他在恐惧的煎熬中等候必将被杀死的命运。”

  冯九思问:“他难道不担心被杀的目标逃跑吗?”小仓轻声笑道:“我们这只是猜测,用来说明罪犯丧心病狂到了什么程度;这件事也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,要么就是罪犯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,可以找到并杀死目标,要么就是目标自认为安全,并不认为罪犯已经得知他曾经欠下的‘业债’,或者说目标根本就不知道他曾欠下这笔债;从心理上分析,前者说明罪犯很狂妄,后者说明罪犯掌握的情报比被害人要多,而且心思细密,冷酷残忍。”

  这时,小仓又在“作案规律”下边添上“下一个目标”,他说:“我想,凶手至少还应该有一个目标没被杀掉,否则,他在昨天被杀的那人身上就应该留下一些标记,来庆祝他的复仇成功。”
  冯九思问:“我怎样才能在凶手之前先找到下一个目标呢?”小仓摇摇头,叹了口气道:“从一般规律上来看,这四个死者之间应该存在着必然的联系,特别是这四个人应该与凶手之间存在有必然的联系,只是,现在资料不足,我无从推测。”听到这话,冯九思越发地希望能尽快看到死者的档案了。
  5
  替冯九思申请阅读档案的事并不顺利,领导让杨炳新中午再听回话。这让他很为难,因为时间不等人,冯九思那小子说过,今天凶手还会再杀一人,在这一点上,他相信冯九思说的很可能是真话。
  然而,接下来领导却告诉他另外一个消息,说组织上已经完成了对他的审查,认为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同志。听到这话,杨炳新感动得险些流下眼泪。领导又说:“组织上已经决定,等这件工作完成之后,派你到沈阳的日本兵工厂里去组织一支技工队伍,专门破坏敌人的军火生产,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,我们替你解决。”

  杨炳新确实有困难,然而,他是在没请示领导的情况下与大福妈同丨居丨的,此时让他突然说出有家属需要领导照应,实在有些碍口,于是他只好谢过领导的好意,然后说:“没困难,听从组织安排,但档案什么时候给我?”领导笑道:“我不会把党员的档案塞在裤腰里随身带着,再者说,冯九思的那件事还没弄清楚,随便把组织档案给他看是不负责任。”杨炳新还是执拗地追问:“到底给不给他看?”领导被逼问不过,只好说:“会给他看的,但得让同志们抄一份新的,把能牵连到其他同志的内容都去掉。”

  杨炳新不知道去掉与其他同志牵连的档案会是什么样子,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些档案,但他相信领导,便告辞回家给弟弟办丧事去了。
  弟弟没结过婚,更没有儿子替他送葬。大福妈让大福为他弟弟打幡、摔盆,这让他很感动。工人们弄了辆板车,拉上芦席卷着的尸体,大福在前边打幡,他和大福妈跟在车后。大福妈嘤嘤地哭,不时扯起大襟擦眼泪。他没有眼泪,只盼望着冯九思能早一点找出杀他弟弟的凶手,也好让他报仇。
  把弟弟埋在西门外义地,回程的路上,大福妈往他口袋里塞了1毛钱说:“你忙去吧,我们先回了。”他连忙背转身快步疾走,估计大福妈望不见他了,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酸楚的眼睛。这个可怜的女人,每天起早贪黑给人缝穷,一天也挣不来两毛钱,大福还小,只能去拾煤核儿卖给烧锅,一天挣几个铜元帮助家用。没跟着他之前,她们娘俩的日子原本就艰难,不曾想,跟了他这个大老爷儿们之后,非但没得到好处,反而受了拖累,还得从牙缝里替他省吃食。老天爷呀,让共产主义快些实现吧!他盼得心中发热,同时也恨自己没本事,不能一边为党奔走工作,一边养家活口。

  领导那边终于来消息了,他连忙去找冯九思,带着他来到达文波道一家书店的地下室里。过了不久,一个交通员送来一捆旧报纸,里边夹着新抄的档案。冯九思就着灯光看档案,他在门边放哨,同时用那捆旧报纸在炉子里生起一小堆火。若是万一出事,把档案丢进火里,转眼便成灰烬。
  过了好一阵子,冯九思才放下档案问:“这些人你都认得?”他说认得。冯九思又问:“一起共过事?”他说有过几次。冯九思又问:“有没有他们共同参加的行动?”他想了想说:“有过两三次。”冯九思紧接着问:“是两次,还是三次?”
  他不知道领导是不是允许他把这些情况讲给冯九思听,沉吟了半天方道:“最近的一次在半个月前,前边一次是去年冬天,再前边一次是发大水之前。”
  冯九思听罢问:“发大水之前那次是不是‘吉田事件’?”他说:“是的,就是那次。”冯九思又问:“除去这些人,那次还有谁参加了?其他两次还有谁参加了?”
  到这个时候,杨炳新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讲了,只好强硬道:“领导想让你知道什么,你就只能知道什么,不要再多问了。”这一次冯九思倒是没生气,而是好像满脸结了霜似的,眉头拧在一处,啃着指甲拼命地想,突然又问:“这样吧,你不用说名字,只说跟你一起行动的都有几个人,什么样的人就行。”
  这次杨炳新没再迟疑,因为他突然想到,如果事事都去请示领导,今天可能就会有同志还要牺牲,于是他很痛快地说:“最近的两次行动,是我带领这四位已经牺牲的同志中的三位干的;炸吉田次郎的那次,除了我和这四位同志之外,还有我义弟‘狸猫’,你知道的,他被你害死了,另外还有三位同志,一位早已经脱党了,一位两年前就牺牲了,还有一位也在三条石铁工厂里工作……”

  这时,他看到冯九思用手抚住脑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:“照这样看来,杀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参与过‘吉田事件’的这些同志,至少也应该与此事有关,是这样吗?”
  “对呀,我怎么没想到哪! ”杨炳新一拍大腿,不由得赞叹冯九思的聪明。
  不想,冯九思接下来却说:“那么,杀手的下一个目标,如果不是三条石的那位同志,就应该是你啦! ”
  对于冯九思的这个推断,杨炳新觉得有些道理,只是,因为有些事不方便对冯九思讲,所以,他认为这个推断也仅仅是“有些”道理而已。是啊,没得到领导的批准,有些事他也只能烂在肚子里。
  下边的事就简单了,冯九思让他回去接三条石铁工厂的那位同志出来,傍晚的时候在英租界汇丰银行门口等他,他会为他们安排新的住处。杨炳新问:“干嘛在那等?”冯九思笑道:“那条街上到处是巡捕,没人会笨到在那个地方杀人。”

 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杨炳新很不情愿地发现,如今已不再是由他来领导冯九思,反而是冯九思在指挥他。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,他知道自己不是破案的材料,冯九思毕竟是丨警丨察出身,这是他的本行,而自己则是外行。想到此处,他对冯九思道:“你小子不尊重领导,让领导满世界跑腿儿,自己却躲清闲。”他这是想说句笑话替自己解嘲,只是语调冷冷的,听上去倒像是抱怨。

  幸好冯九思没注意听他这句话,而是问道:“昨天我就想问你,交际花蓝小姐怎么又成了你义弟的未婚妻呢?这个义弟是‘狸猫’吗?”
  听到这话,杨炳新不由得大怒,骂道:“她当了交际花吗?难怪她要丢下我义弟,原来是卖大炕挣便宜钱去了……”下边一连串的污言秽语,连他自己听着都感觉羞愧,但它们就是像脏水一样泼出来,止也止不住 。终于他骂累了,这才对冯九思说:“那是个没脸的女人,已经害死了‘狸猫’,你就别再招惹她了。”
  不想,冯九思不识好歹地还在问:“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同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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